詹姆斯·冈恩：地球一家人，逃不出外星萌物怪的五指山 | 科幻小说

作者简介詹姆斯·冈恩，美国科幻小说家，最重要的科幻研究者之一。代表作《倾听者》《长生不老的人》，及由他编撰的6卷科幻选集《科幻之路》。1976年荣获美国科幻小说研究会颁发的“朝圣奖”，同年又因《交错的世界：世界科幻图史》获特别雨果奖，1983年因非虚构作品《艾萨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的基地》获雨果奖，1992年获伊顿终身成就奖，2006年获美国科幻奇幻协会大师奖。

重力生意The Gravity Business全文约138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作者 | 詹姆斯•冈恩译者 | 何翔校对 | 孙薇

这个外星小混蛋可以自己定夺条件，但无论是他自己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怎样才能发现那些条件可能会是什么呢？飞行器垂直下降，接近绿色行星。后者环绕一枚古老橙日运行。这艘飞船造型跟人类一度梦想的不同。它看上去像颗粗糙的子弹，滚胖的圆柱体一端是钝头，另一端则突然削尖。船体用金属板和绝缘材料打造而成，装备齐全后售价为二十万美元不到一点。它的飞行方式也并不像一艘飞船。它猛冲着降落时，速度骤然加快，非常迅捷。紧接着，眼看就要撞上了，立刻停止，很干脆。片刻之后，它在长满齐脚踝深的青草以及齐膝盖高的白花的原野上又往下砸了最后几英寸。震荡的冲击力让金属壁板发出雷鸣器般的嗡嗡声。飞行器平钝的船尾朝下，摇晃了一阵，最终站稳了，没翻倒。然后一片寂静——那是指外面。在中央大舱内，老爷子恼怒地挥动着手中的电子游戏板。“瞧瞧你干的好事！还在我快要把这个玩意搞定的时候！”老爷子九十岁了，满头白发，身子还很健朗，跟比他年轻一半的男人（或女人）拼一两个回合没问题，但他有个习惯，生气时就乱发脾气。“好了，老爷子，”弗雷德出言安慰，但他一脸担心。弗雷德，以前被叫做年轻的弗雷德，是老爷子的独子，六十岁了，两鬓开始灰白。“着陆有点不稳当啊，小伙子。”小伙子是弗雷德的独子。因为他三十五岁，可以行使成人判断力，同时因为他拥有最年轻的成人反应能力，是他坐在飞行员座椅上，膝盖夹着控制杆，拇指仍然放在顶部的开关上。“我知道，弗雷德。”他说，皱着眉头。“这颗行星耍了我。它的直径小于水星，但引力竟然跟地球的一样大。”老爷子刚开口说话，坐在电脑主机旁边导航台前的一个八岁男孩抬起头来打断了他，“哎呀，小伙子，那就是我们选了这个行星的原因啊。我们把所有轨道数据输入‘算盘’，‘算盘’说，轨道摄动表明，第二颗行星密度异常重。弗雷德就说，‘看起来像重金属’，然后你说，‘可能是铀——’”“不要再说了，老四。”小伙子阻止了他。“别管我当初说了什么了。”这是一家四代，都姓派普格拉斯，长得几乎一个德性，只是某个重要基因似乎在退化，到了老四这里就显得苍白瘦弱。“还有，老四，”蕾芭自动补充。“不要叫你爸爸‘小伙子’，听上去不礼貌。”蕾芭是老四的妈妈，小伙子的妻子。她天生丽质，一头红发，是心宿二这一边的头号美女。在老爷子看来，小伙子至今做过的最有出息的一件事，就是赢得了她的芳心。“但是每个人都叫小伙子‘小伙子’啊，”老四抱怨道。“另外，弗雷德是小伙子的爸爸，小伙子就叫他‘弗雷德’”。老爷子还在愤怒地挥舞他的电子游戏板。“你看看！”电子游戏板是个扁平的盒子，配有按钮，顶部有十三个细长口子，其中一个亮着灯。“着陆太猛，害得我按错了，这家伙又赢了。”“不要再责怪小伙子了。”乔伊斯尖声说。她是小伙子的妈妈，弗雷德的妻子，虽然快六十岁了，仍然苗条精致，只是变得冷若冰霜，好像体内流的不再是热血，而是冰水。“我保证他是尽了最大努力了。”老爷子哼了一声说：“谁提到引力，谁就活该被大家评头论足。小伙子，没有引力这回事。你现在应该知道，引力只是物质周围时空弯曲的结果。爱因斯坦两百年前就证明了这一点。”“去玩你的游戏吧，老爷子。”弗雷德不耐烦地说。“我们要工作了。”老爷子皱着两道浓密的花白眉毛，气呼呼地按下游戏板上最后一个按钮。最后一个灯灭了。“你有工作要做，你说？这飞行器是谁的，请问？”“是我们大家的。”老四尖着嗓子说。“你给了我们每个人六分之一份。”“那倒是，老四。”老爷子咕哝道。“我的确那么做了。但是谁花钱买的？”“是你，老爷子。”弗雷德说。“对啊! 还有是谁发明了引力偏振器和太空飞行器？嗯？是谁让这样子的满太空闯荡成为可能？”“是你，老爷子。”弗雷德说。“没错！又是谁从中赚了一亿美元，我一命呜呼之后你们这些秃鹰就会围起来瓜分？” “那么，是谁把这些钱都浪费在企图发明永动机和长寿药上？”乔伊斯挖苦地说。“是谁不得不把飞行器修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这死气沉沉的星系里到处搜索，寻找铀矿和宜居环境？是你，老爷子！”“好吧，好吧，”老爷子抗议道。“我告诉你，我还有点积蓄。我死之后，你会后悔的。”“你死不了的，老爷子。”乔伊斯讽刺地说。“我们出发前，你向那个名叫‘人生始于九旬’的长寿公司买了份为期一百年的合同。”“好吧，好吧，”老爷子眨着眼睛说道。“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吧，好吧！”疑惑之中，他的心思回到游戏板上然后按下一个按钮，十三个细灯都亮了。“这次我赢定了！”老四伸了下懒腰站起来。他好奇地看了下电脑旁边那个角落，老爷子就坐在那里。“你是从地球上把这个游戏板带过来的，对不对？什么游戏？”老爷子抬起头来，显然很高兴可以不用专注于玩游戏。“我解释给你听，小子。你跟游戏板对玩，轮流出手，你可以一次关掉一个、两个或三个灯。你要是让对方关掉最后一个灯，你就赢了。”“那简单啊。”老四毫不迟疑地说。“要想赢，策略就是——”“别多管闲事!”老爷子厉声说道。“我要你帮忙，我会问的。老子我还会打不过机器！”他愤愤地哼了一声。老四耸了耸他瘦小的肩膀，走到视窗前面。里面可以看到一道绿色地平线，弧度很明显。老四调整视窗角度，扫过碧绿安静的树林，平原和蓝色湖泊，直到镜头对准飞船尾部的草地。“快看！”他突然叫起来。“这个星球上不仅有植物，还有动物。”他跑向气闸门。“老四！”蕾芭赶紧警告。“别担心，蕾芭。”老四很镇定。“这里空气跟地球标准相当，差别不到百分之一，而且生物分析仪没有发现地球范围内可能存在的微生物。” “那么大型生物呢——”蕾芭话没说完，小男孩已经出去了。蕾芭一脸担忧。“那小子！”她对小伙子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没有管教好他，犯了一个可怕错误。他应该有朋友、玩伴。他现在哪像小男孩，更像是个小老头。”但是小伙子只是对弗雷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走进了图表室里。弗雷德心不在焉地跟了进去。不过，滑动门在他背后一关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要搞得这么神秘？”“现在还不用打扰其他人。”小伙子说，表情有点困惑。“是这样的，刚才飞行器下降的最后几英寸并不是我干的。是偏振器失灵了。”“失灵了！”“那还不是最糟的。我试图重新拉起它，飞行器竟然一动不动！” 这是一团胖乎乎的胶状物，没什么特点，像坨直径两英尺的球形浆果凝胶，但是活的。它在老四面前来回晃动着，张开覆盆子色的伪嘴，哀怨地说：“扶一把？扶一把？”乔伊斯拖着椅子往后退到墙边，满脸厌恶。“老四！这么讨厌的东西，快撵出去！”“你在说扶一把？”老四惊讶地问。“我在说那个东西，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乔伊斯不耐烦地挥着手。“撵出去！”老四睁大双眼：“可是扶一把是我朋友啊。”“胡说八道！”乔伊斯厉声说。“地球人不跟外星人交朋友。而且这只不过是一个，呃，一团东西！”“扶一把？”覆盆子嘴还在询问。“扶一把？”“如果它是老四的朋友，”蕾芭坚定地说，“它可以呆在这里。老奶奶，要是你不想看到它，你可以回到你自己房间去。”乔伊斯愤怒地站起来。“好啊！别叫我老奶奶！听上去我跟那边那头老山羊那么老似的！”她恶毒地瞪了老爷子一眼。“如果你们宁愿要那团东西，不要我——好吧！”她大步冲出中央舱，走进了她的私人房间。“扶一把？”那团东西问道。“当然可以，”老四说道。“去吧，扶一把——我是说去拂地板吧。”那团球迅速滚过地板，背后留下窄窄一条拖得干净发光的瓷砖面。老爷子警惕地扫了一眼乔伊斯的房门，确信是完全关闭之后，对蕾芭扬起一条白眉毛。“算你牛，蕾芭！”他钦佩地说。“四十年来，我一直想那么做，就是没勇气。”“哇，谢谢，老爷子。”蕾芭说，有点惊讶。“我喜欢你，姑娘。永远别忘了。”“我也喜欢你，老爷子。你要是再年轻几岁，小伙子就要面临竞争了！”“那当然啊！”老爷子身子往后一仰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他悄悄探身，凑近蕾芭低声说道：“说实话，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怎么会嫁给小伙子这么一个窝囊废的。”蕾芭若有所思地朝气闸门看看。“也许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其他人没看到的东西，看到了有朝一日他可能很有出息的样子。他受这个家庭影响的时间太长了。无论是对你们大家，还是对他自己，他都还是一个小孩子。”蕾芭对老爷子灿烂一笑。“也许我以为他有一天会成长为跟他祖父一样的男子汉。”老爷子脸红了，飞快地朝老四望了一眼，后者正在专心地盯着扶一把。“你在干什么，老四？”“我在琢磨扶一把是怎么拖地板的。”老四心不在焉地说。“他身体外表一、二英寸厚的部分会浑浊，然后再慢慢变得清澈。我想用更大一点的颗粒物质试试他。”“就是这个思路，老四。你会成为一个未来的派普格拉斯的。给我做个电子游戏板吧？”“你琢磨出怎么玩那个游戏板了？”“那个太简单了。”老爷子轻松地说。“掌握了原则就易如反掌。只要第一步不是你先下，你总有策略一直赢下去。把十三个灯分成三个部分，每个部分有四个灯——”“那就对了。”老四表示同意。“我可以在那个游戏板的基础上给你做个新的，但是我需要其他一些零件。”老爷子推了一下他椅子旁边的墙壁，一个抽屉滑了出来。里面放着一排排的柔软自由落体奶嘴瓶，两边扁平，还有一个破旧的雪茄盒。“就知道你会那么说。”他说道，取出那个盒子。“你自己挑吧。”他的另一只手拎起一个瓶子，长长吸了一口。“啊哈！”他叹口气，用手背擦了擦嘴，再小心地把瓶子放回原位。“老爷子，你喝的是什么东西？”老四问道。“补药，小子。让我年轻活泼。关于那个电子游戏板——”“你有没有解过尼科洛•塔尔塔利亚提出的难题，三个可爱的新娘，三个嫉妒的丈夫，一条河，以及每次只能坐两个乘客的划艇？”“是的，”老爷子说道。“太容易了。”老四想了一下。“有个现代版本是这样的，三个传教士，三个食人族，同一条河，同一个划艇，只有一个食人族可以划船。如果食人族人数超过传教士——”“听上去不错，小子。”老爷子急切地说道。“给我做一个吧。”“好的，老爷子。”老四又看了眼扶一把。半透明的球体在老爷子脚边停了下来。老爷子伸手去拍它。一瞬间，他的手消失在扶一把的身体中，随后这个外星动物就滚开了。这次它的路径有点弯曲。它的凝胶外形在颤动。“嗝!”它说。飞行器震动了一下，好像在回应。老爷子神经紧张地看着气闸门。“飞行器不应该那样摇晃。偏振器打开的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椭圆形的气闸门向内打开，弗雷德走了进来，后面紧紧跟着小伙子。他们汗流浃背，满脸疲劳，腰带上挂着沉重的闪烁计数器。“运气怎么样？”蕾芭满怀期望地问道。“你说呢，看我们这副样子？”小伙子没好气地回答。“乔伊斯在哪里？”弗雷德问道。“不如等大家都到齐了再说吧。乔伊斯！”他妻子的房门立刻打开了，露出乔伊斯雍容苗条的身影。但她迫切的提问马上破坏了这个形象：“有没有铀？镭？钍？”“没有。”弗雷德慢吞吞地回答。“也没有其他重金属。有几个低品位的铁矿，没别的了。”“那么为什么这个行星的重力这么大？”蕾芭问道。小伙子无奈地耸了耸肩，瘫倒在椅子上。“没人知道。”“这么说这块大石头一钱不值，害得我们又浪费了一个星期。”乔伊斯抱怨道。她猛然转身面对弗雷德。“当初说什么这会让我们富得流油，我们会发现放射物质，成为亿万富翁，可以退休到地球上去享福。结果我们在这个拥挤的破飞船里浪费了一年生命，而我们没有多少年好浪费！”她愤怒地看着老爷子。“我们还有这个扶一把星球。”老四严肃地说。“扶一把星球？”蕾芭重复道。“这颗行星。它不算大，但土壤肥沃，没有危害。作为房地产，它的价值几乎与它是固体铀差不多。”“也算是幸运的了，”小伙子郁闷地说道。“因为看来我们的探索活动也到头了。除非发生奇迹，我们将在这里度过余生——非自愿的殖民者。”乔伊斯转身面对他。“你在开玩笑！”她尖叫说。“是玩笑就好了，”小伙子说。“但偏振器失灵了。要么是它坏了，要么是这里的引力有点奇怪，不会发生极化。”“那是这批23年款式问题，”老爷子心怀不满地插嘴。“这批产品都不行。” 扶一把的大地顺着轴在慢慢转动。橙日沉没之后再次升起，阳光普照青草地，古怪的飞船以它古怪的船尾停靠着。这里的一天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六个小时，一天过后，飞船里面也没有任何变化。在玩游戏板的老爷子抬头说：“小伙子，要我是你，回到地球后我会好好看一眼那个电视修理工。假如我们能够回去的话。”他补充道。“你哪像是老四的父亲。整个宇宙之内，引力是一样的，只要是引力，偏振器就能使之极化。”“那只是个假设。”小伙子固执地说。“事实是，引力没有极化，所以引力不是一样的。证明完毕。”“也许偏振器坏了。”弗雷德提议道。老爷子哼了一声。“坏你个头。没什么好坏的，年轻的弗雷德。只是几个铜线圈而已，都没问题，我们查过了。我们知道发电机组在工作：灯是亮的，空气和水再循环系统正在运行，食物再合成器也没事。再说，如果需要，偏振器可以靠蓄电池工作。”“那要找更深层的原因。”小伙子坚持说。“那就要检查偏振原理本身。出于某种原因，它在这里不适用。为什么？找到答案之前，我们必须更多地了解偏振本身。老爷子，它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对他露出个嘲讽的冷笑。“哦，现在你感到好奇了？以前呢，对老爷子的发明你可是从来不闻不问的。从来不关心。太忙了。蒙主赐福，笑纳就行，无需质疑——”“不要来宣什么教，”弗雷德大声打断他。“快点说，老爷子，偏振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看见四个人充满期望地盯着他，老爷子的讥笑变成了微笑。“好，”他说，“总算等到这一天。你们知道光是如何偏振的，对不对？”他的笑容消失了。“哦，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他像个教授那样清了清喉咙。“那么，这个，对普通光线来说，振动在所有方向都是垂直于光线的。当光线通过晶体或者被非金属表面反射或折射而偏振时，振动路径仍然垂直于光线，但它们可以是直线、圆圈或椭圆。”那几张脸仍然是一片茫然不明就里的神情。“重力与光类似，”他继续说道。“在没有物质的情况下，重力是非极化的。物质将重力极化为其周围一个圈。很长时间以来这就是我们对重力的认识，直到发明太空飞船以及后来的偏振器。偏振器把重力极化为一条直线。那样就能让飞船起飞后持续加速，直到偏振器关闭，或者其角度发生偏移。”几张脸一声不响看着他。乔伊斯终于忍受不了了。“这都是胡说八道！你们都知道。老爷子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个修补匠。有一天他敲敲打打碰巧搞出了个偏振器。至于具体的工作原理，他跟我一样不清楚。”“等一下！”老爷子抗议道。“那么说不公平。也许我自己没研究出这个理论，但是有关科学文献我全部读过了。我自己也想知道这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告诉你们的就是科学家说的那一套，不过完全是凭我记忆的。至于我——我就像爱迪生。我只管发明，让别人去操心‘为什么’的问题。”“你就发明了一样偏振器而已，”乔伊斯厉声说。“然后你就把赚来的所有钱都花在那些愚蠢的永动机和疯狂的长生不老计划上，任何笨蛋都知道那些都是痴心梦想。”老爷子很大度地眯着眼睛看着她。“我发明重力偏振器之前，大家也是那么说的。”“但你其实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小伙子没有让步。“是啊，不知道。”老爷子不得不承认。“那天我在摆弄一些线圈，然后其中有一个就飞了起来，直接穿过天花板，后面还拖了一个电池。我想它现在还在飞吧，应该快要接近马头星云了。幸运的是，我还记得是怎么绕那些线圈的。”“如果你知道得这么多，那为什么飞船还是不工作呢？”乔伊斯讽刺地问。“这个，这个，”老爷子舌头打结了。“应该工作的，按道理。”“我们困在这里了。”蕾芭轻声说。“我们就老实承认吧。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发射机发出自动遇险呼叫——”“有什么用，”乔伊斯打断她。“那些信号大概要过几百年才会被人听到。”“然后就去最大限度地利用我们手头的资源。”蕾芭就当没听见，继续说道。“用积极眼光来看，我们资源很多啊。要景色有景色，要沃土有沃土。重力跟地球相当。至于飞行器——即便偏振器失灵了，再合成器还在工作，好几年的吃穿都有保障。到那时，我们应该已经建立起一个有点规模的社区了，因为在这里我们不必只能生一个小孩。我们想生多少个就可以生多少个。”“你知道法律：每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乔伊斯冷冷地提醒她。“你要是想自我放逐，背弃文明，请便。我不会。”小伙子皱眉看着他妻子。“我相信你其实很开心吧，被困在这里了。”“我能想像更糟糕的情况。”蕾芭说。“我喜欢你的胆量，蕾芭。”老爷子咕哝道。“提到孩子，”小伙子说，“老四在哪里？”“这里。”老四从气闸门进来，吃力地走过房间，手里提着个奇怪的装置，是个三脚架支撑着的小盒子，下面挂着一个铅锤。扶一把跟在老四后面滚了进来，像一团圆圆的覆盆子阴影。“扶一把？”它带着希望地问道。“现在不行。”老四说。“你到哪里去了？”蕾芭不安地问道。“你在干什么？”“我在扶一把到处逛，”老四疲倦地说，“想找到扶一把行星的重心。”“结果呢？”弗雷德赶紧问。“它会移动。”“不可能。”小伙子说。“对扶一把来说就是可能的。”老四回答。“你这句话什么意思？”乔伊斯狐疑地问道。“它在移动，”老四耐心地解释说。“是因为扶一把一直跟着我。”“扶一把？”小伙子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扶一把？”扶一把急切地说。“他是飞行器失灵的原因。老爷子发明的是个线性偏振器。扶一把是个循环偏振器。他就是这个星球如此沉重的原因。因为他，我们才无法离开这里。” 扶一把行星又完成一圈绕轴自转，老爷子吸了半天之后放下奶嘴瓶。他叹了口气。“我琢磨出来了，老四。”他一边说，一边骄傲地举着游戏板。“一个传教士把一个不划船的食人族带过去，放在对岸，然后一个划船食人族把另一个食人族带过去放在那里，然后——”“等下说吧，老爷子。”老四心不在焉地说，注意力都集中在扶一把身上，后者正在到处巡视中央舱。覆盆子球滚过散落的面包屑，吞食它们，吸收它们。老四看着乔伊斯。乔伊斯也在看着扶一把。“老鼠药？”老四问道。乔伊斯有点心虚地说：“你怎么知道？”“扶一把是毒不死的。”老四冷静地说。“他体内没有酶，毒素无法起作用，也没有神经系统，不会麻痹。他甚至根本不在分子水平上利用他‘吃’下的东西。”“那他是在哪个水平上利用的？”小伙子想知道。“拿闪烁计数器对准他。”小伙子从供应柜中找出一个闪烁计数器，把信号接收器对准扶一把。闪烁计数器开始嗡嗡发声。扶一把靠近时，音调升高。它经过后，音调又降低。小伙子看着闪烁计数器的表盘。“他带有放射性，这是肯定的。不是很多，但足够强。但他是从哪搞到放射性物质的？”“他利用普通物质。”老四说。“他肯定很早前就把那些少量的天然放射性矿藏给用光了。”“他在原子水平上利用普通物质？”小伙子问道，难以相信。老四点点头。“还有他那层‘皮肤’——不管是层什么东西——在阻止粒子辐射方面比几英尺厚的铅还要有效。”弗雷德认真地研究着扶一把。“也许我们可以喂他足够多的反应堆浓缩铀，让他超过临界质量。”“让他爆炸？我认为不可能，但哪怕可能，对我们来说就是场大灾难。”想到这个念头，老四咯咯笑出声来。乔伊斯愤怒地瞪着他。“老四！你几岁了，像样点！我们一定要想法对付他。就被这么一团东西莫名其妙地困在这里，岂有此理！”“我不觉得莫名其妙。”老爷子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需要圆偏振的引力，所以他就自然地弯曲了他四周的时空连续体——到底是有意识的还是潜意识的，我不知道。但是原生质总是比机器更加有效，所以飞行器动不了了。”“我不管为什么那个东西那么做，”乔伊斯冷冰冰地说道。“我要它停止，越快越好。如果它不肯关掉引力，我们只好消灭它。”“怎么消灭？”老四问道。“扶一把的皮肤几乎刀枪不入，你开枪打不死他，拿刀捅不死他，用毒药毒不死他。他不用呼吸，所以你淹不死他，掐不死他。你无法囚禁他，因为他可以‘吃掉’任何东西。我们要比他更怕暴力吧。现在，扶一把还很友善，但如果他生气了呢！他可以降低辐射防护，也可以增加几倍重力。不管哪种方式，你都会很不舒服的，老奶奶。”“不要叫我‘老奶奶’！那么，我们怎么办呢，就坐在这里等那个东西死掉？”“那要等很长时间。”老四指出。“扶一把在这个星球上是独一无二的。”“意思是？”“他可能不会死。”“他也不会繁殖？”蕾芭很同情地问道。“大概不会。如果他不会死，就没必要繁殖。繁殖是大自然为终有一死的生物提供种族不朽的方式。”“但他肯定有某种繁殖方式。”蕾芭争论道。“有个蛋之类的。他不可能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他是逐渐长大的。”老四提出。“我觉得他现在比我们刚降落时大了一点。”“他肯定在这很长、很长时间了。”弗雷德说。“扶一把大陆，按老四的叫法，一直保持着它的大气层和水源，而这种大小的行星一般早就失去这些了。”蕾芭亲切地看着扶一把。“这么说，我们还要谢谢这个小东西。”“我才不谢他。”乔伊斯厉声说。“他让我们以为这个行星上有重金属，把我们骗到这里。我要他立刻放我们走！”弗雷德不耐烦地转向他妻子。“好啊，你试着让他明白啊！你让他明白你想要他做什么之后，再让他做啊！”乔伊斯惊讶地看着弗雷德。“弗雷德！”她尖叫一声，一副震惊样子，然后两眼发直地走向她的房间。老爷子放下瓶子，咂咂嘴。“好啊，小子。”他对弗雷德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那么做。以为你没这个能耐。”弗雷德抱歉地站了起来。“我还是去劝劝她吧。”他咕哝道，紧跟着乔伊斯离开了。“替我出口气！”老爷子喊道。门在弗雷德身后关上那一瞬，他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房间里隐约传来高低起伏的尖锐声音，像有人在吹乡村芦笛。“令人深思，对不对？”老爷子说，友好地看着扶一把。“也许整个万有引力理论都是不对的。也许不管大小，每个行星和太阳都有一个扶一把，把引力极化为圆偏振态，而所谓物质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我不明白的是，”小伙子思索着说。“为什么我们降落时偏振器还是工作了一会儿——刚够避免我们被压扁——然后才失灵。”“扶一把没有立刻认出来，不知道它是什么或者来自什么地方。”老四解释道。“他只知道他不喜欢线性极化，所以他以最快速度把它中和了。那就是我们往下掉的时候。”“线性极化让他不舒服，对不对？”老爷子说。“让人纳闷扶一把之类的是怎么形成的。”“他跟人类的形成一样不可思议啊。”老四说。“那倒是，有几个我认识的人更不可思议。”老爷子承认道。“如果他能吃任何东西，”蕾芭说，“为什么他一直在打扫舱内的灰尘和纤维屑？” “他想帮忙。”老四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很孤独。毕竟，”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他从未有过朋友。”“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乔伊斯站在房门口问道，声音有点激动。“你能和它说话？”在她身后，弗雷德说，“哎呀，乔伊斯，你刚才答应过——”“但这很重要。”乔伊斯立刻打断他。“你可以吗？我是说你可以跟它说话吗？”“算可以吧。”老四承认道。“你问过它放我们走了吗？”“对。”“哦，那它怎么说？”“他说他不想让他朋友离开他。”听到这句话，扶一把立刻滚过地板，跳到了老四的膝盖上。它深情地依偎在他身上，张开覆盆子嘴。“扶友。”它说。“嗯，这样的话，”老爷子怀着恶意地说，眼睛看着乔伊斯，“那就不是问题。我们只要让老四留在这里陪扶一把就行了。”乔伊斯用很伪善的声音说：“那样会是很大一个牺牲，但是——”“乔伊斯！”蕾芭惊叫起来，吓坏了。“老爷子只是在开玩笑，你却当真了。老四还只是个小孩子，你却想让他——”“没关系，蕾芭。”老四平静地说。“我自己也正想那么建议。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决方案。”“扶友。”扶一把温柔地说。扶一把大陆缓缓转动，像个肥胖老头在篝火前面烘烤自己。小伙子坐在电脑键盘前，发出单调的咒骂声。“小伙子！”乔伊斯说，一副吃惊的样子。小伙子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对不起，妈，但这个该死的东西就是不工作。”“我相信你这么骂它是没用的，而且我们办不到的事情，你不应该指望机器能做到。如果它能工作，它也只会说唯一合符逻辑的答案就是我所——”“妈！”小伙子警告说。“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提那件事了。老四已经够怪异了，不用再鼓励他像殉道者那样考虑问题。提都别提了。如果那是我们唯一离开这个行星的方式，我们就呆在这里，直到老四长出像老爷子那样白的胡须！”“好吧！”乔伊斯语气僵硬地说道，一副被冒犯的样子，一屁股坐进她的椅子。老爷子移开奶嘴瓶，得意地笑着。“小伙子，我为以前说过的关于你的所有坏话道歉。也许你还是有望成为一个未来的派普格拉斯。”小伙子重新转向键盘，仔细研究，一只手托着下巴。“只是需要用电脑能够处理的语言来把问题表达出来。”“我收回刚才的话。”老爷子说。“小伙子，那台电脑无法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这不是什么漫长复杂的计算，只是个简单的逻辑问题。这是个电子游戏问题，就像那个食人族、传教士问题一样。我们无法离开扶一把大陆，因为扶一把不让我们的偏振器工作。他不让我们的偏振器工作，因为他不喜欢极化为直线的重力。他也不想让老四离开他。“当然了，扶一把不是宇宙中最聪明的生物，所以他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如此渴望离开。只要有老四陪伴，他就开心。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不高兴？看在老四份上，他会让我们离开——如果我们让老四留在这里陪他，而我们不会那么做。“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只需要找到答案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造一个游戏板，因为游戏板只是一个微型电脑，有关答案已经构建在里面了。如果你能做这个游戏板，你就已经解出答案了。如果你能把问题描述给‘算盘’，你就已经得到了答案。你需要它做的只是提供小数点。”“你说的也许对。”小伙子固执地说。“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电脑不工作。它连简单的算术都不肯做！老四在哪里？只有他了解这台东西。”“他在外面，跟扶一把在草地上玩。”蕾芭轻声说道。“不对，他们现在回来了。” 老四从气闸门走进来，肩上扛着的扶一把像只没头没尾的覆盆子大猫。老四瘦削的脸上露出费力的神色，还闪着汗水。在橙色日头照晒下，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变棕褐色了。“我们在玩躲球游戏。”老四气喘吁吁地说。“扶一把是球，我要躲避他。”“电脑出问题了。”小伙子抱怨道。“你快看一眼怎么回事。”“好啊，爸爸。”老四立刻回答，取代他父亲在键盘前坐下。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皱眉，拆下电脑前面的一块挡板，仔细检查里面错综复杂的电线和电子元件。老爷子警惕地看着他。乔伊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你们这种说话的样子，让人感觉我们永远也无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讲得好像一点都没错。”老爷子笑着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除非我们能够制造一艘反冲火箭飞船，把我们推出扶一把的范围。”弗雷德沮丧地说。“这里有铁矿石！”小伙子应声附和。老爷子哼了一声。“得了吧，用脑袋想想。你们得造一艘飞船。这种飞行器本来就应付不了反作用力飞行中的各种压力。等到你们解决了所有问题，包括马达、合金、火箭筒衬层、燃料、飞船组装、人员保护等等，这个行星会变成另外一个底特律，而你们的曾曾曾孙辈们也已经生活在这里。你们就算拥有整个国会图书馆的微缩胶片库，你们也造不出一个高炉！你们最好还是去搞明白扶一把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还有希望。”“这个，”小伙子生气地说。“试图离开这里总比坐着闲谈好吧。”蕾芭若有所思地看着小伙子说：“也许扶一把愿意跟我们走。”“对！”乔伊斯兴奋地说。“也许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会跟我们走。那样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老四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问过他了。扶一把害怕，不敢跟我们走。”“我保证我们会对他很好。”乔伊斯马上说。“我一向喜欢宠物。真的，我以前一度还养过一条金鱼！”“你把它养死了，”弗雷德干巴巴地说。“因为你忘记喂它了。” “哦，他并不怕人，”老四告诉他们。“他怕的是空间和非极化引力那些东西。他一辈子一直住在这里——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光是想到要离开就让他感觉不舒服了。他说，他还记得我们刚降落时他体内感到的那股难受的线性引力。”“那个，”乔伊斯坚决地说，“他就不得不靠他的意志反抗了，很简单。如果一个人让那种神经质的冲动统治他的生活，那他很快就会彻底垮掉。”老四回头瞥了一眼乔伊斯，好像在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他摇摇头，重新去检查电脑内部。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像抓住罪犯一样地盯着老爷子。“你拆了‘算盘’的零件！”“这个，你听我说，”老爷子抗议道，紧张地舔着嘴唇。“你看，我——”“你就是从那里搞到电子游戏板的零件的！”老四逻辑推理起来铁面无私。乔伊斯充满正义地站起身来，向老爷子摇着一根手指头。“首先，你用这个破旧飞行器把我们诱骗到这种地方。接着，你让我们陷入困境。现在，你又为了你的破游戏损坏了电脑！”“这个，听我说，”老爷子装腔作势地说。“这个该死的东西不工作了，对不对？我们不需要它——有老四就行了。他用他的脑袋就能算出一切，我们只是用‘算盘’来核对一下而已，是不是这么回事？”五双眼睛沉默地看着他。“这个，听我说，”老爷子辩解道。“我已经琢磨出一切了。我们准备好以后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扶一把大陆缓缓转动，在视窗里变得越来越小。小伙子坐在飞行员椅子上，一手握着控制杆，眼睛盯着面前的移动刻度盘。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人：看着扶一把星球远去而松口气的蕾芭；紧张地坐着满脸不敢置信的乔伊斯；以及看着乔伊斯不断摇头的弗雷德。老爷子打开他的房门，骄傲地走进中央舱，又把门在身后关上。“怎么样？”他充满自信地问道。“我们在飞往地球吗？”小伙子指了指屏幕。“如果老四计算的坐标是正确的话。”“提到坐标，”老爷子轻快地说道，“不要忘了记下扶一把大陆的坐标。它的大气层要很长时间以后才会消散。对一个优秀的地产推销商来说，这么一个小世外桃源价值连城，就是整个行星都是铀矿也不过如此。”“你是怎么做到的？”乔伊斯质问道。老爷子亲密地拍拍她的肩膀。“一个引力问题，”他欢快地说，“但是很简单。对我这个整天玩电子游戏板的老头来说，小菜一碟。我想现在你们不会再嘲笑老爷子和他的电子游戏板了吧。老爷子不仅让你们离开了扶一把大陆，他还带回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地皮，位于第三区域，回去后可以申报。”“我不想扫你的兴，”弗雷德说，“但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对付扶一把？”“扶一把？”老爷子重复了一遍，有点迷惑。“我为什么要对付扶一把？”“我们不能把他带回地球。”“为什么不能？”老爷子问道。“首先，他必须通过移民当局审批。鉴于扶一把的能量和本事，那可能要花上几年时间。更关键的是，如果扶一把在地球上逃了出去，每艘飞行器都将遇到我们这里碰到的问题。而那时候扶一把未必会像现在这么合作。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对扶一把干了什么，但如果他还活着，移民局是不会冒险的。”老爷子根本不担心这个局面。“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他偷运进去。如果那些飞行器都因此出故障了，他们就得付我们一笔钱才能起飞。”“老爷子！”弗雷德严厉地说。“那是勒索啊——甚至更糟。除了移民当局会找你麻烦，世界调查局和国际刑事法院也会找上门来。”老爷子不耐烦地挥挥他的手。“船到桥头自然直。毕竟，对我这么个整天玩电子游戏板的老手来说——”“你到底对扶一把做了什么？”乔伊斯再次问道。老爷子自豪地清了清喉咙。“这个，好吧，我来告诉你。我碰巧注意到扶一把喜欢我的补药。每次我喝一小口，这个小动物就来到我椅子边上，想要来舔干净我的手。”“补药！”乔伊斯用鼻子嗅嗅。“你是说老酒吧！”“怎么能那么说呢。”老爷子抗议道。“我说是补药就是补药。里面可能含有一点酒精作为防腐剂，但各种矿物质才是重要成份。那是长寿研究院的秘方，让我永葆青春。来一小口？”他斜睨了一眼乔伊斯。“你是说你灌醉了扶一把？”弗雷德惊呼道。“嗯，这个，是那个效果，但我不能保证是酒精起的作用。应该不会，除非扶一把自己愿意在分子水平利用这个东西。另一方面，也许是其中的矿物质影响了他。扶一把大陆这么小的世界，也许当初形成时缺少了几样东西。但照我的看法，小家伙想喝一杯完全合乎情理。孤独了几个世纪，他肯定要干燥死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是真的喝高了。完全失去控制。”“可怜的扶一把。”蕾芭喃喃道。“才不可怜。”老爷子说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开心的小动物。老四解释给他听我们的要求之后，他立刻朝瓶子扑过去，然后——”老爷子的房门又一次猛地打开了。“老爷子！老爷子！”老四喊道。“扶一把！他——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我们一直把他性别搞错了。快看！”老四从房间里跑出来。他背后滚动着一个玻璃弹子大小的浆果球。偶尔它会跳到空中用尖细的声音说：“扶一把？”它背后又蹦蹦跳跳滚出来第二个玻璃弹子。“扶一把？”它说。然后越来越多滚出来，直到中央舱里到处都是它们，滚动着，弹跳着，呼叫着“扶一把？”小伙子迷茫地数了数。“一百零一个，一百零二个，一百零——”“哦，小伙子，”蕾芭说道，兴奋地抱着他。“它们太可爱了。”“怎么回事？”老爷子问道，跟小伙子一样茫然。“可能是补药的缘故。”老四说。“但我怀疑是非极化的引力。突然间，扶一把就开始像变形虫一样分裂，一次接着一次。你觉得这会不会就是他当初紧张的原因？”“看来那就是这个小家伙繁殖的方式，好吧”老爷子说。“我在想他是否要等到一个种族的文明发展到足以发现偏振器才能繁殖，嗯？”“哎哟！”乔伊斯喘着气说，用手把她膝盖上的一个扶一把抹到地上。老爷子满意地看着中央舱里的这些乘客。“我想提醒你，”弗雷德严肃地说，“怎么处理扶一把的问题现在被放大一百倍了。”“哪有问题？”老爷子问道。“唯一的问题是到时候我们怎么花钱。我们开张了——做的是重力生意。我们就叫重力股份有限公司，我们可以回收太阳系里的每一小块够分量的石头。这些小家伙每个都值一大笔财富！我们赋予那些卫星和小行星地球标准的重力和大气层，天哪，这样我们就发大财了！”“发大财？”乔伊斯回应道。微笑慢慢取代了厌恶的表情。她打了个响指。“来，小扶一把。”她用最诱人的口气说。“快来，小宝贝！到亲爱的乔伊斯身边来！”但它们都跳到了老四那里，像个覆盆子泡泡浴那样围在他四周。他的小脸蛋透过它们朝外张望，很开心。老爷子看着蕾芭。她快乐地拥抱小伙子，对着老四微笑。老爷子再回头看小男孩。“不过，我们必须是专一经营。”老爷子说。“就是说要考虑到扶一把们的喜怒哀乐。我们只卖给那些有孩子的顾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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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是1956年发表的，故事背景里的物品器件似乎有点老古董的感觉，但科幻点子却毫不过时。看似诙谐荒诞的故事，其核心点子却是引力的定义，从牛顿的万有引力定理到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之后甚至猜测“扶一把”这种能偏振引力的外星生物恰恰是引力的发生器，颠覆了物质产生引力的理论，得出物质是引力的结果而非成因的推论。当然科学是严谨的，现有理论不能佐证小说的猜测，小说的点子只能作为故事发展的驱动，但正是这个点子在故事结尾完成了喜剧式的反转，给读者一个小小的惊喜。
——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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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题图《瑞克和莫蒂》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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